2020.09.19
原載於 CM Kuan Facebook
進入參四科後，首先要學的是寫公文。我當時對公文格式與用詞一竅不通，資深參謀於是指點我：「抄老案」（也就是照以前的公文依樣畫葫蘆）。東抄西抄，加上自己一些中文底子，半個多月後我的公文已經寫得有模有樣，兵來將擋，文來自有我擋。
大約四月前後，陸軍後勤司令部來文，要各單位填報一年來後勤整備的成果。我翻出去年的成果報告，照著格式，略做修改，就完成一篇洋洋灑灑的報告。不料兩星期後，我們的公文竟被陸軍總部退回。總部要求所有成果必須有具體數字，不得空泛，例如野戰廁所整修幾間？廚房改建幾座？整修和改建到什麼標準？這可是新鮮事兒，我心裡嘀咕，軍隊什麼時候這麼認真過？隨後十多天，我走遍所有單位和據點，清點彈藥庫和庫房，也查看各處廁所和廚房，才完成新的報告。因為查看廁所，我不知看了多少屁股；尤其是看到一排人蹲在那裡瞪著我，我總想到司馬中原在鄉野小說中的描述。
令人驚訝的事情隨之又來。陸軍總部要求部隊於一定時間內完成五項戰技測驗；指揮部軍官雖不必測驗戰技，但要測驗 5000 公尺跑步。軍官們全傻眼了，我們這兒不是化外之地嗎？誰管過我們？跑步對年輕軍官不是問題，但對那些挺著小肚子的中年軍官，在山路跑步可能會鬧出人命。戰技測驗則立刻讓所有大隊忙碌起來，原本沉悶（甚至有點懶散）的島嶼，突然變得生氣蓬勃。
不只我們，去陸軍總部出差的軍官回來說，總部都早翻了天啦！（以下所述，因不是自身經歷，時日久遠，可能很多錯誤。）總部規定所有軍（將）官每星期兩天留宿大漢營區，第二天早上跑步訓練，而總司令每個月還要檢閱軍官團。此外，總司令親自帶領可能升師長的人選跑 5000 公尺；跑步成績不及格的，升師長（少將）的機會也沒了。
八九月時，總部派了一位將官來引檢查訓練成果，他並在指揮部講解不久前一場「師對抗」演習（他是裁判官之一）。原來陸軍經過這段時間訓練，竟然行文海軍，要求跟海軍陸戰隊舉行「師對抗」。陸戰隊一向被視為最精銳的部隊，陸軍想捋虎鬚，陸戰隊當作「一塊蛋糕」(a piece of cake)，欣然應允。結果跌破大家眼鏡，陸軍竟然贏了這場師對抗；一時之間，陸軍聲勢大振。那位將軍的講解我已無法記憶，但我記得他混雜著驕傲與興奮的表情，彷彿是自己打了一場大勝仗。
這是我在引時最深刻的印象與記憶。我年輕時愛讀近代史，心中總覺得軍隊應該是「金戈鐵馬，氣吞萬里如虎」，有著「上將擁旄西出征，平明吹笛大軍行。四邊伐鼓雪海涌，三軍大呼陰山動」的聲威，但多數時候我卻只看到養豬，種菜，拔草，以及表面文章。我原本悲觀的覺得，軍隊就是這樣，不可能改了。可就在那段時間，我目睹了一場改變：只要領導者有決心，沒有改不了的作法，也沒有改不了的風氣；好的領導者就能夠（也應該）振衰起敝，破舊立新。這個觀念自此深植我心，影響了我後來大半生的做事態度。
帶來這場改變的，是 1978 年接任陸軍總司令的郝柏村將軍，以及他任命的救指部指揮官謝久（劍略）將軍。因為他們，我看到軍中的那一線光亮。謹以此段回憶紀念今年三月過世的郝柏村將軍。
（所附是我找到國家文物資料庫，郝柏村將軍任總司令時示範臥倒動作的照片。和郝將軍合照是貼過的照片；那次拜訪中，我沒向他提到這段記憶，只專心聽他講抗戰故事。） （未完待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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